1.        再过几天就是家母诞辰一百零八周年华诞的日子，十年来，杯圈之思梦萦心头。昨天翻阅旧书时偶见牛皮纸包的那本书，触物生怀，引出段三十年前的那段回忆。这本小书是陈必祥著《言知识讲话》，由中国少儿出版社出版，少年百科丛书中的一本。

因第五次续《张氏家谱》。对其序言上的异体字不明，特上楼拿家父留下的《康熙字典》查一下（记忆中有这套不错的字典），哪知到楼上几个书架间转来转去，除一套朱起凤《辞通》外，也没见想要的字典。无意间，看到一排书中，夹着本用牛皮纸包着一薄薄的小册子。在大部头原版英文书丛中格外抢眼，我下意识抽出来一看，嘿！这不是那年家母冒酷暑，特意给我买回的书唦! 牛皮纸锁包封面上，还有家母当年所註的书名，和替我签上的名（字）。
书上的内容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，其中对语气副词、表敬副词、否定副词的解释，诠释得非常到位。进一步细读后了解到，这是本介绍文言基础知识的通俗读物，能深入浅出带领你步入文言作品的璀璨世界；帮助你掌握文言中的许多词汇、成语、典故，以及许多优秀文言作品的写作方法和技巧，是一本值得借鉴学习的好书。

随着时间推移，我慢慢回想起那天家母买回这本书的情景。奇怪的是，当年竟错误认为，这是本一般少儿阅读的书。我怎么会将这本不错的文言文辅导材料，看成少年读物？今重见此书，立马改变以往不适的看法，现看来，说它是中文系文言文辅导材料也不过。时过境迁细看后醒悟过来的我，这才明白，当年老娘顶烈日冒着酷暑，专程上书店去买回这本书的初衷和良苦用心。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，暗自感叹道：可怜天下父母心......

    思绪将我带回到充满希望的八十年代，在“贫穷不是社会主义”的口号下，“猫论”成为当年行动的指南。改革开放的政策使社会充满活力，民间孕育出无尽创造力；“人民日报”“新华社”明确指出：“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解放生产力”，消灭剥削、消除两极分化，共同富裕是改革开放的目的，在新政策的感召下，人民奉献出冲天的干劲，神州大地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“摸着石头过河”、“尊重实践”，“脚踏实地，发展才是硬道理”成为千家万户经典话语。国际环境的改善，“世贸”的加入，经济上一下子步入国际循环的快车道。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，文化生活的改善、文学作品如雨后春笋，电影、电视、各剧种欣欣向荣，彻底摆脱了“八个样板戏”的枯燥的僵化年代。小人物赶上大时代，能获得如此好书，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那是从宜昌调回的头两天（一九八八年夏），天气和今一样燥热，好在当年没热岛效应，一切顺其自然。那时汉口的竹床阵还很盛行，日落西下，搬床占地好不热闹，远亲不如近邻，其亲密程度，是当下年轻人没法理解的。与一切向钱看的当下的冷漠，那是无法比拟的。当年哪怕天气再热，只要待在通风的阴凉处，就可解决问题。乘凉避暑早已常态，再说那时的人没有当下这般娇气矫情。

记得还在搬迁假中，单位给的搬迁假期为一周。那天，家父带我们几个在一楼过道（楼梯间）乘凉。住过里弄房的人都知道，楼梯间过道虽不宽，那可是整栋楼最凉快之地。有条件的家庭，午饭后均喜欢在此睡午觉。要知道，石库门独到之处就是，有前后、大小天井逼下来的风，穿堂而过凉飕飕格外喜人。只要往那里一站，顿感周身舒坦惬意。石库门的老房子冬暖夏凉，得利于坐南朝北的方位和砖木结构的土态、空高四米八的空间足以说明问题。三伏正午最热之时，骄阳烈日之下，只要踏入老里弄，进入过街楼庇护下，凉爽之气飕飕地迎面扑来......

说起巷子口的过街楼，我倒想起一段极具宿命色彩的往事，那是著名的1988，进入汛期后，长江流域一直在高水位运行，站在武汉大堤上，28米的江面，足足高出沿江路面一层楼。武汉抗洪的压力很大。成天忙着爬格子著书的家母，照样夜以继日做她心中的要事。那天中午雨下的特别大，不一会，马路连同巷子口的积水深达一米，北高南低的巷道口已水深过膝。巷道口右则，有块不知何时修建的石墩，长一尺二，高一尺，平时一般人不会走到那里去。淹水情况就不同了，人们得扶墙而行，没在水中石墩已不见踪影。争分夺秒的家母，绝不会因水阻而浪费时间，行动矍铄的她照样淌水而行。哪知转弯进巷道时，被那石墩绊了一跤，除了小腿划了一道小口、衣裤打湿了外并无大碍，到家后连忙搽药换衣。奇怪的是，那天家父毫无心疼之状，反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样子。儿女们埋怨家父，大男子主义是不是太过了......两年后的一天说起此事，家父这才直言不讳地告知：前年（1988年）是你妈的本命年，摔跤那天正好是你妈生日的前一个月，早在四十年代初，我曾背着你妈扑了一卦，卦象说她活不过七十二（岁）（1988年），此事一直挂在心头不敢说。心想一个乐善好施的基督教徒，五岁那年（1921年）上雍和宫听十三世达赖喇嘛士登嘉措讲经，众多男士中的一个小女孩，倍受达赖喇嘛青睐，特走下神龛，给与密宗灌顶仪式，加持佛法（俗称摸顶），这样幸运之人，不会是如此宿命吧！？再说我娘虔诚信奉佛教，每天吃斋念佛，我恪守祖训，虽做善事不多，也不算少......那天的一跤，正好把你妈的命给跌破了，你们说，我能不高兴吗？

果真，还真的被家父说中了，家母风云淡定九十七年，过得非常充实，翻译出不少的书，《汉英双注黄鹤楼碑廊诗注》就是家母译坛中的绝唱。家母起笔那年九十三（岁），完稿九十六（岁）出书九十七（岁）。家母呕心沥血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，竭尽全力用生命之光，架起横在在中文和英文间的彩虹桥，将琅琅上口的中国诗词，原汁原味地译出，让国际友人领略中国诗词的韵味及魅力。一位在美国教授中文的教授看后道：这是他有生以来，见到过最棒的诗词译本，不论英文语法，还是单词均翻得准确到位，中文诗词的平仄、韵味没丢，包含在内十分得体......扯远了，还是回到主题上来。
   那是一个炎热的正午，我们祖孙三代聊性正酣，被已挡光线的身影所打断，不由得抬头一看，是风尘仆仆的老娘，一股热气相拥而至；她手中还拧着一包书，擦汗用的白色手绢似乎没离开过。看样子热的够呛。懂事的儿子立马上前，接过奶奶手中的书，我们连忙起身将其让进后房（房门口最凉快），我递上凉白开，埋怨道：“老娘这热的天，您家不晓得歇哈，跑到哪里克了唦。”老头插言道：“晒得通红（满脸），热坏了吧，快！坐下来歇歇。”边说边将手里的芭扇递了过去。要知道，武汉热天热，芭扇、毛巾是绝不离手的，人们还特意在扇面上醒目写道：“六月天气热，扇子借不得，虽然是朋友，你热、我也热。”有让你免开尊口的意味。

家母坐了一会后，起身从那包书中，拿出一本小册子道：“这是一本不错的书，对你有帮助。等我包好后再给你。”读书人爱书，凡家母所购的书籍，一般都会用牛皮纸包好。等她再从楼上下来，书已包好，我接过一看，书皮上已註上书名，还在左下角替我签上名字，翻开书籍看了看，是“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”出版《文言文只是讲话》，我信手翻了几页，没领会家母的用意，随手一搁就是三十多年。这不造就出文章前的那一幕。
    我们这批六七届初中生，根本没读完三年的初中课程，几乎没念什么书，最多也就是初一两学期的学习，踏进初二门，没读几天书“五一六通知”就下来了，大字报满天飞，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充斥着整个校园，神州风火四起，“破四旧”，“打砸抢”充斥社会每个角落。莫看人在教室，其实心早就飞了。接着革命大串联，天南海北地跑了二年，那就更没心思再读书了。复课闹革命回校呆了几天，就告别一生宝贵的学习时间。响应号召拿上铺盖卷，和同学们一块糊里糊涂插队农村，接受贫下中农在教育去了。在那里我们学会抽烟、喝酒、说粗话、假话及打架；知青在乡下过失性的犯罪，如偷鸡摸狗之类的坏事累见不鲜。三线建设又随大流进厂，军事化的工作环境，上班下班差不多，何谈自学。能写通一份检讨就不错了，还真的玷污“知识青年”这一荣耀的名字。

调回武汉后的第一件事，家母叫我去夜校上补习班。早已为人之父的我，自离开学校，首次系统接触到课本，除了三年的补习外，最大收获是父母潜移默化的教育，使我懂得：“知其雄，守其雌，为天下谿；知其白，守其黑，为天下式。”即：“知白守黑”其意：知道什么是雄强，却安守雌柔的地位，甘愿做天下的溪涧；知道什么是明亮，却安于暗昧，不忘初衷，甘做真理的殉道者和天下守道人。《道德经?二十八章》
“知白守黑”是道家安然处世的态度，是中国哲学的基石，是中华文化的传统思想和观念，是老子（李耳）大彻大悟后道出的真谛。是最肤浅的做人道理，乃立身修德之本。当年家母指着书架上的《道德经》叮嘱我抽空看看，哪怕看懂一句也是好的。看着聱牙诘屈艰涩难读的文言，鼓起的勇气早消了，外加工作上的一忙，就把家母的叮嘱丢到九霄云外。直至如今才真的理会“无学为贫，无耻为贱”的道理。
《围炉夜话》作者王永彬撰有这样一句话：“守生思父母，创业虑子孙”。说的是一个人洁身自爱，不敢胡来，担心自己的不良行为有辱家门；放手干翻事业（创业）得深思熟虑做好选择，以免因自己一时冲动危害子孙。这类黄钟大吕般的警句，要是，把持航向父母在，哪至于操这份心。回想往事，凄楚阵阵隋绪而至，哎！“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，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......”